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觀音研究

「觀音借庫」源流 (四)

十三、 香港觀音借庫觀察

筆者為親身體會香港觀音借庫這個活動,在2010年農曆正月二十五、二十六兩天,分別進行了兩次借庫田野考察,以下是筆者的觀察:

太平山街觀音堂

2010年農曆正月廿五日(三月十日),筆者大約於晚上十時左右到達太平山街的觀音堂,借庫活動於十一時後才進行,筆者在觀音堂外,花了二十元買備借庫「香燭」乙份,包括:

「富貴長壽香」三枝;

「富貴貢檀香」一朿;

紅蠟燭一雙;

「長命富貴觀音衣」一份;

黃色「寶牒」四小張:「九天玄女招財和合寶牒」、「三天賜福貴人壽牒」、「解冤免難寶壽金章寶牒」、「九天玄女姻緣和合寶牒」;

紅色「三天賜福轉運降鴻寶牒」一大張;

印有「財星高照,一帆風順」福壽金八張;

福祿壽元寶二張,元寶一扎;

紅色「貴人符」一張,上印有「貴人指引,永保平安」;

紅綠色長方型「貴人」及圓型「貴人」各一張;

黃色「百解符」一張,善信可在此填上日期和自己的姓名,上印有「天解賜福禎祥,地解化難生息」;

「香燭」供品以印有福祿壽像及「長命富貴、四方大利、丁財富貴、鴻運亨通」的一彩紙包捲,借庫善信可在此紙上填上自己姓名和日期,讓觀音大士知悉。

這些供品看來其實沒有甚麼特別之處,意思都是:求福求財、消災延壽,均是還神、賀誕常用供品。(觀音衣乃民間宗教賀誕或是還神之備用品,作為贈送予觀音的禮品。)

十四、借庫程序

在門外輪候的人不多,只有約二百餘人,筆者於十一時半已可進入觀音堂內,相關觀音借庫程序詳列如下:

1、觀音堂坐落於民居的地下,佛堂面積僅約二百平方呎,善信從右邊進入到觀音堂內,就有人叫「簽香油」,筆者在香油簿寫上五十元整。

2、行前一步,有一位站在橈櫈上的中年婦人,嚷著「敲鐘啦!」鐘下放著一洗面盆,當有善信放下利是,婦人就敲鐘一響,筆者跟隨放下利是,意思是告訴觀音娘娘有善信來參拜。

3、再走前兩步,是燃點香燭的地方。此時放下利是,工作人員便會協助善信燃點香燭,可謂服務週到,燃點後工作人員交還香燭予善信自己上香。

4、行至觀音像前,才進行借庫儀式,善信向觀音默告自己的目的。放置觀音像的桌上坐着兩位工作人員, 在桌下有另一位工作人員提醒善信,借庫利是是由十元至二百元,可以豐儉由人,筆者取其中道,拿出一百元交給桌上的工作人員,他們隨即以敏捷的手法,執取「萬事勝意」花旗一支、紙製雙金錢吊飾、「大富大貴」利是一封,內藏數張福壽金,及印有富貴的手摺吊飾,疑似金磚的長方型物品一件,放在印有觀音堂的塑膠袋,交予筆者,然後說幾句身壯力健、生意興隆、大吉大利等吉祥語,筆者問借庫是否完成,工作人員說已完成。

5、筆者轉身從左邊步出觀音堂,在剛才放置香爐工作人員的地方,有另外的工作人員口中不斷說出吉祥的語句,若善信放下利是,工作人員從香爐抽出較大之香交予善信帶回家。

6、再行前兩步,觀音堂的左邊就設置一個上書「庫房」的佈景,善信放下利是可伸手入庫房內取出利是,利是外書「借庫利是」內藏印有「貴人指引、福祿馬扶持」文字及兩旁持有金錢的男士,中間是馬匹的圖案咭。步出觀音堂門外,工作人員會收集善信的觀音衣、元寶筏集中處理。

整個觀音借庫過程,筆者共花費二百港元。

十五、 紅磡觀音廟之借庫

翌日,農曆正月廿六日(三月十一日),當天十一時左右,筆者再到紅磡觀音廟。廟前已是人山人海的善信,排成長長的人龍,逐批入廟進行借庫儀式。筆者在輪候期間,有女善信手持大型日曆展示予筆者,並指出當日向觀音借庫有四個好時辰,包括:

丑──即凌晨一時至二時

已──即早上九時至十時

午──即中午十一時至十二時

未──即中午一時至二時

借庫程序

剛好在一時左右進入廟內,當年禁止攜帶大型香燭入廟內燃點,筆者於廟前擺攤子的工作人員花了二十元購買借庫「香燭」供品。廟外的店舖也有提供,供品費用開價由十元至六十元不等,隨其厚薄,部份善信還購備花果。

「香燭」供品主要包括的東西:

「合家平安」長香三支,其餘的「香燭」供品與太平山街的觀音堂所售賣的大同小異。

紅磡觀音廟,觀音借庫之日,廟內數十名工作人員緊密合作,不時提示善信們移步方向,恐防有漏,借庫步驟如下:

1、在廟外燃點香後,高舉內進,蠟燭禁止燃點進內,需交予工作人員。

2、將燃香安插在香爐上,在觀音像前默語道明來意。

3、把供品交予站在香爐旁工作人員代為集中焚化。

4、徐步向前,向工作人員交四十五元(不設找贖)便在觀音像前案桌上取一紅色印有銀碼紅紙包,表示觀音肯借的銀碼,假如寫上吉利語句即表示借不到錢,當日筆者獲觀音借款一億二千萬。

5、其後,工作人員遞上紙花旗一支,回家後放在家中本年的財位或吉位,紅色塑膠袋,盛著生菜一棵,紅利是一封,內有茶葉一小撮,百合、蓮子及花生各數粒,回家後要煮熟吃,代表生菜取其諧音「生財」,餘者是喻長壽,夫妻恩愛,和合吉祥之意。

十六、 還庫程序

無論太平山街的觀音堂或是紅磡的觀音廟,為了有利於疏導觀音借庫當天的人潮,都會呼籲善信在農曆十二月十五日後開始到廟裡還庫儀式。

筆者於十二月二十七日到紅磡的觀音廟先行還庫儀式。筆者在廟內以八十八元買備一份還庫供品,內有:

「福壽金」一條,約有三千張,據工作人員告稱一條「福壽金」代表還款三千萬,若還庫一億二千萬,需買四條,每條五十元云云;

粗大招壽長壽檀香三支;

紅燭二支;

發財富貴檀香香皇一扎;

長方型及圓型貴人;

觀音衣;

一張紅色「三天賜福轉運降鴻寶牒」、貴人符、百解靈符;

一張粉紅色紙印有「酬謝觀音娘娘神恩,沐恩弟子」下款寫借款人姓名及借到的銀碼。

還庫儀式過程如下:筆者在廟內先安插好香燭在香爐上,然後說些感恩之言,後道明已還款多少,把買備的還庫供品交予工作人員代為焚化,隨後在廟內銅鐘和大鼓各敲三下,以示善信已前來還庫完畢。

雖然太平山街觀音堂強調,借庫不會提供銀碼,弔詭是在整個借庫過程中,需要不斷提供「利是」才獲得服務,充分反映出香港商業社會強調功利、交易的形態。反之紅磡觀音廟的借庫活動,保留有南番順生菜會的傳統,如《點石齋畫報》的圖畫記載,善信獲配生菜帶回家。

十七、觀音借庫之社會意義

前期文章提及的《時事畫報》啟蒙意識突出,批判性強,創刊的目的是鼓吹文化革新。採取戲謔的行文方式描繪「觀音開庫(借褲)」,對民間宗教活動的批評尤為嚴厲,認為其為不開化的迷信活動,有礙民智提升。筆下的嶺南社會生活場景一定程度更加貼近歷史真實。

《時事畫報》的發起人為高卓延,編輯為潘達微及高劍父等。《畫報》曾響應全國反對清廷與美國續訂迫害華工的苛約,言論先進。潘達微是佛教徒亦是同盟會會員,曾聯同數名居士在香港創立佛學會。潘達微以冒死收殮廣州起義烈士遺骸七十二具,葬於黃花崗而留名現代史。

迨至1935年三月二日出版之《華字日報》,亦有相類似反迷信的批評式報導。該報在觀音開庫翌日,於第4P版以頭條報導,標題及副題是──「觀音開庫」迷信男女求財怪狀,廟中擠擁過銀行,想求財要先納息,結果衹有廟祝公的荷包豐滿。

翌年二月十九日之《大光報》的報導標題仍是──「觀音開庫(?)」,副題則是「愚夫愚婦借富‧富而可求‧不妨叩頭‧怪狀種種‧絕不知羞」,而內文載曰:「昨廢曆正月二十五日,迷信之社會認為觀音開庫日,故築橫沙、望海觀音廟、觀音山鹿觀音廟等處,善男信女,擁塞其間于甫廟中,其所拜神之原因,係認為昨日為觀音開庫,各人均前往借富,以為既借之後,便可財星旺相,至翌年開庫日,則須以紙冥鏹作為歸還云。」

此足反映觀音開庫的活動,在民初被視為不知羞的求財怪現狀,有很多反對的聲音。

反觀近年香港媒體報導「觀音借庫」新聞,著重借庫人數的擁擠,求財的人不乏中產階層。

1997年香港經歷金融風暴,經濟不景,在香港無線電視台《城市追擊》節目拍攝紅磡觀音廟借庫特輯鼓動下,三日內有十五萬人參拜。大家去拜觀音求財,正值經濟崩潰、民生困乏的年代。對工作或生意前景缺乏信心,為求順境或「橫財」致富,向觀音借庫是最自然不過的事,畢竟這已是觀音借庫誕生逾百年後的光景,大家都不顧甚麼迷信不迷信了。

衍空法師說「觀音借庫」的真意義,不在於物質財富,而是無窮盡的心靈財富;這筆財富不會貶值、不會遺失、不會產生煩惱,更不會引人犯罪,它只會帶來心安、滿足和快樂。這筆心靈財富用不著燒香祈求,只要我們心懷慈悲,布施助人,放下我執,當下就能享受到實實在在的滿足喜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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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觀音開庫」源流(三)

十、 觀音借庫由來

2006年3月23日出版之《溫暖人間》刊載 〈觀音借庫真意義〉報導,文中訪問了上環太平山街觀音堂負責人鄧紀蓁,他透露,觀音堂是鄧氏祖業,有180年歷史,至今已是第五代經營。自稱「觀音借庫」的習俗,就是由該堂始創。

據鄧紀蓁口述,1818年,鄧紀蓁的太婆在岸邊織網時,撿到海上飄來的一塊大木頭。然後將之立在岸邊上香祭拜,村民一傳十,十傳百,木頭香火日盛。海邊住民都拜天后,他們以擲杯問卜,後來發現木頭原是觀音托世,於是從佛山請工匠乘船來港,把木頭雕刻觀音像,並於道光二十年(1840年)建成觀音堂。

鄧氏祖先有感當年民生困苦,始創「觀音借庫」,作為扶貧助學善舉。這是記述香港「觀音借庫」起源的一份口述歷史資料。不過鄧紀蓁沒有提供相關創立活動之年份資料。

如香港天后廟,常以漂浮之說立廟,傳說是在海岸拾到天后神主牌、木像等,人便就地立廟,奉為神明。這點與福建和台灣等地天后廟不同,因為神主乃漂來的,各廟無從屬關係。台灣媽祖信仰則以分靈立廟,形成特殊的層級譜系。觀音堂的成立就以漂浮之說立廟。

見諸文獻上有關觀音開庫最早的記載是清末於廣州出版的《時事畫報》,於1907年報導了廣州的觀音開庫。當中說:「粵俗婦女,多往參神,凡去年曾借褲者,是日前往還褲,庫富同音,又轉而為褲,所借者定非褲,以紅紙封錢六文而已,有借有還千百轉,恐神之追收舊數也,又知神之好收貴利也,於是連本帶利,幾十元或百元,誠惶誠恐,三跪九扣首,端供而奉還於神。」

清朝宣統二年(1910)版本的《南海縣志》,是另一份提及觀音開庫的較早期的資料。在描述官窰生菜會的部份,對觀音開庫有如下的描述:「俗傳正月廿六日為觀音借庫之期,故該廟每年以是日開庫。」

十一、 「送子觀音」到「送錢觀音」

現存的資料並不能確切地顯示出生菜會與觀音開庫的關係。兩種活動的目的有異,從「求子」到「求財」卻同一天在觀音廟舉行。由於現存有關生菜會的最早資料出現於1870年代,而有關觀音開庫的資料則在1900年代才出現,或許筆者可以從時代的大環境、中國佛教的入世性格,以至觀音菩薩的特色去作推論。

臺灣的佛教學者楊惠南在 〈當代台灣佛教「出世」性格的分析〉一文中認為,明清以還,中國佛教是一個極為衰敗的局面,這是給民間各種的宗教信仰發展,提供滋生發展的養分,佛教內的神祇被民間宗教予取予求。

清代皇室信仰喇嘛教,特別是雍正更刻意地壓制禪宗的流行,相對地則提倡淨土宗的念佛法門,雍正的這一態度,影響極為深遠。因為明代佛教,由於種種關係,實際上只有禪、淨二宗;到了清初,由於雍正的態度,使得禪宗也迅速沒落,以後中國佛教不問其宗派如何,都以念佛為基本。另一位佛教學者陳榮捷在《現代中國的宗教趨勢》一書,對民國以來的中國大陸佛教有相當深刻的描述,「中國和尚與尼姑的主要職業是在喪葬等場合誦經作法事,通常他們是藉此而獲得報酬。我們無法逃避一個令人不愉快的事實,那就是:僧伽乃是無知與自私等烏合之眾的團體……產生這種可悲情形的主要原因,在於加入僧伽的那些人的典型。依據可靠的說法,在五十萬和尚與十萬尼姑之中,或者說,在每兩個寺廟五名僧眾之間,大部份對他們自身的宗教都沒有正確的認識。」他們的「剃髮」很少是因為信仰。他們「遁入空門」,為的只是貧窮、疾病、父母的奉獻,或者在祈求病癒或消災祈福時承諾將孩子送入寺廟、家庭破碎等,有的甚至是因為犯罪。

太虛大師就曾抱怨說,「中國所有出家人都在為自己的利益奔走。」

十二、 苦難中的應化

中國在一個如此的佛教氛圍環境影響下,觀音信仰的不斷異化,亦可以說十分合理。

一般民眾信仰的佛教(庶民佛教),往往多為功利的交易,如向菩薩許願,如菩薩佑助我,那麼我來還願。如:「重修廟宇,再塑金身」等等。這種賄賂式的祈求,即是毫無真實信仰,是非佛法的!

隨機應化,是佛教菩薩行的特色,觀音千手千眼而外,有十八臂觀音,四臂觀音,最一般的,即示現天人莊嚴相的聖觀音。一向有三十三觀音的類別,總不外隨機示現而已!在生菜會示現的白衣送子觀音後,「觀音開庫」順理成章變為「送錢觀音」。

從文獻資料來看由「生菜會」演化至「觀音開庫」,與一般文化的發展過程無異,經「蘊釀→變化→成長→熔入生活」四個階段。當中在初始期會有很多不同的聲音,以至反對,慢慢大眾就開始接受,尤如佛家說,有漏世界是離不開成住壞空的變化。

筆者從文化人類學家的角度去看觀音開庫的形成,文化人類學家基辛也曾說:「宗教強化了人類應付人生問題的能力,這些問題即死亡、疾病、飢荒,洪水、失敗等等。在遭逢悲劇、焦慮和危機之時,宗教可以撫慰人類的心理,給予安全感和生命意義,因為這個世界從自然主義的立場而言,充滿了不可逆料、反覆無常和意外的悲劇。」觀音開庫現象,恰恰是回應清末民初,社會動盪,民生困苦的年代,完全適應民眾盼從苦難過度向幸福的需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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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觀音借庫」尋源(二)

六、《華嚴經》之「開庫」及「善財童子」

佛教經典之中最具備「觀音借庫」元素是《華嚴經》。全經八十卷,其中凡二十一卷之〈入法界品〉,講述善財童子參學的事蹟。善財童子恰恰正是佛經人物中,大眾祈求橫財之對象,大陸某些寺院,更設有善財童子殿,供善信膜拜求財。

「開庫」一詞在〈入法界品〉中出現了3 次。其一,〈入法界品第三十九之七〉(卷第六十六):「善男子!若有眾生貧窮困乏,來至我所,而有求索,我開庫藏,恣其所取。而語之言,莫造諸惡,莫害眾生,莫起諸見,莫生執著。汝等貧乏,若有所須,當來我所及四衢道,一切諸物種種具足,隨意而取,勿生疑難。」

其餘兩次,參見〈入法界品第三十九之十三〉(卷第七十二):「我今普施一切眾生,隨有所須,悉令充足。……悉開庫藏,出種種物置四衢道。所謂金銀琉璃,摩尼等寶,衣服飲食,華香瓔珞,宮殿屋宅。……如是一切資生之物,悉開庫藏而以給施,亦施一切村營城邑山澤林藪。」

筆者推斷「觀音開(借)庫」概念的依據,或者說是源頭,可能是取材自《華嚴經》的〈入法界品〉,是揉合、演化經中故事及加添一些毫無根據的傳說而成的節誕。然而整個故事亦是可突顯出觀音的聞聲救苦,大慈大悲精神。

七、民間觀音借庫探源

《廣府文化源流》裡對於觀音開庫有這樣的描述:「正月,廣州地區獨有『觀音開庫』誕會,又稱『生菜會』。……是日信仰者到廟會吃飯菜,以生菜(一種菜名)為主,故名為『生菜會』。」

2009年2月6日香港《大公報》專欄作家許揚寫生菜會相關傳統「流行於廣東廣州、南海、順德一帶的『生菜會』,又稱生財宴,生菜宴,源自明代,盛於清朝,五百年的傳統發展至今。」由於作者未有對生菜會源自明代有任何註釋,故只能存疑。

文獻上最早記載生菜會是道光年間(1821-1850)刊行的《廣州府志》:「迎春日……啖生菜、春餅以迎生氣。」

而在清朝同治十一年(1872)的《南海縣志》中,提到「在麻奢堡官窰,歲正月二十五日﹝按:應為二十六日﹞村人夫婦多詣賽神,禮畢登鳳山小飲,啖生菜,名生菜會,是歲多妬夢熊之喜。(據潘淑華教授考證,鳳山南麓建有鳳山古廟,白衣觀音廟。)」

八、《點石齋畫報》之「生菜會」

1884年創刊的《點石齋畫報》有兩則刊載生菜會的報導,分別是圖1的《生菜會》和 圖2《生菜盛會》。

圖1
圖2

《生菜會》畫面右上方,慈眉善目的觀音菩薩安坐台上,神龕橫書「送子觀音」,塑像前方供桌上擺著供品,前為上擺香燭台和木魚的香案,案前置香爐,香爐前的榻上,跪有一婦人和小孩,婦人正手持占卜竹筒,對觀音娘娘頂禮膜拜。其兩側有不少香客正圍坐在桌前作吃生菜包狀,畫中人物一律為清代服飾,神情動作都栩栩如生。畫面左上方以蠅頭小楷作題記,說明「生菜會,生菜本名萵苣,粵人以其菜可生食,爰以生菜名之。臘尾年頭,人家餞送禮物者,必以生菜為勝意,蓋取乎生生不息也。南海縣屬之人(官)窰墟有白衣送子觀音廟,求嗣續者,焚香膜拜,奉祀甚虔。正月二十六日為神誕日,好事者為聯佛會,名曰生菜會。趕佛會者於廟前安排酒爐茶灶,羅列各種殽蔌,以供遊人飲飫,而必以生菜為主。是日,紅男綠女結伴偕來,頂禮合十後,即相與領略菜根風味。挑菜傭之肩生菜而往者,絡繹於途,無不利市三倍,緣會散後,有購生菜而歸,以蔔生機之活潑者。然則是會也,當不亞三月三長安水邊之盛。」

《生菜盛會》則描繪在一座古廟前的兩棵大樹下,人頭湧湧,聚集於各種攤檔之前,人朝魚貫進出廟寺,離開者皆手持生菜。文字題記說明寫道:「生菜本名萵苣。粵人因其菜可生食,故以名之。每屆新歲,居民互相贈答,蓋取生發之意。不謂今更有以之爲會者。南海縣屬之人(官)窰墟,有觀音廟焉,中奉神像被以白衣,手抱嬰兒,俗謂之白衣送子觀音,土人以元月二十六祝神靈誕,不知何故謂爲生菜會。男、婦祈嗣者塵集該廟,虔爇瓣香。廟前飯館、酒館鱗次櫛比,以備遊人飲食。唯是日肴饌中,雖水陸並陳,必以生菜爲主,以至老圃皆利市三倍。……有會後市歸以取其生機者,嫩綠柔青,盈盈滿筐,亦一時佳話也。故誌之。」

九、生菜會──求子活動

從兩則題記中可知,講的正是官窰生菜會的獨特風俗。生菜會主要是吃生菜包,生菜意味著生財。生菜包的主要原料是蜆肉、生菜、韭菜。這三樣菜各有各的含義。蜆肉是吉祥食物,蜆肥年豐,俗稱「發財蜆肉」;生菜為勝意,取乎生生不息,時人相信吃過生菜包,便能夠得到子嗣。韭菜,取其「韭」與「久」的諧音,意謂「長長久久」。

據潘淑華教授的研究,「生菜為何在廣州一帶被賦予了生育的象徵意義呢?有趣的是,萵苣在古埃及亦同樣有生育的含義。古埃及人相信野生萵苣(Lactuca Sativa)有壯陽的功能,因而埃及的生育神Min手執的神器正是一棵野生萵苣。」

筆者認為,生菜會是繼鬧元宵後,延續新春的慶祝活動,南番順一帶的傳統,佛山地區鬧元宵有行通濟橋,俗稱「走橋」的傳統,元宵當晚,民眾扶老攜幼「走橋」將生菜扔在生菜池內。民俗學家梁詩裕指出,「佛山行通濟原本是清末和民國時期,在通濟橋旁建有觀音廟,有些有錢人家裏沒有孩子,行完通濟橋後會順道去廟裏祈求賜子」,此是古時允許婦女結隊逛街的節日。根據學者楊琳的研究,認為這種活動都與生殖崇拜相同。

生菜會的原始目的,當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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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觀音借庫」尋源(一)

一、前言

近年來,「觀音借庫」幾成為傳媒的焦點新聞。每逢農曆正月二十六日,在新聞鏡頭下,港九多家觀音廟,萬人空巷,市民整日排隊,通宵輪候,爭相向觀世音菩薩「借錢」。

「觀音借庫」究竟是甚麼一回事?根源為何?此現象背後又反映出甚麼社會意義?

觀音菩薩是中國最深入民心的宗教神祇,無論佛教、道教、以及民間宗教,都有著觀音的身影,觀音信仰可謂影響深遠。

觀音以慈悲救苦救難而聞名,是真善美的化身,觀音信仰隨佛教東來漢土,在民間輾轉流布,經久不衰。

本文共分四期刊出,首兩篇會從佛教及歷史文獻中嘗試查找「觀音借庫」之源頭所依及觀音信仰之流變,探討觀音菩薩是如何成為借錢觀音?

下兩篇則透過田野考察研究,比較香港、九龍兩家觀音廟堂的「觀音借庫」儀式之差別,再結合97年回歸後,香港這十多年來飽歷的數次經濟起伏中,「借庫」這個民間宗教活動在大傳統下所起之變化。

二、佛教觀世音來源

觀世音,是鳩摩羅什據梵文(Avalokiteśvara)的意譯,玄奘則稱「觀自在」、也有的譯作「光世音」、「觀世自在」等,簡稱「觀音」,亦稱「觀音大士」。

學者徐靜波在《觀世音菩薩考述》考證認為,觀音信仰源於古印度,其前身是婆羅門教中的「善神」,即雙馬童神──一對孿生小馬駒。這對「善神」象徵着慈悲和善,且有無比的神力。它們能使瞽者復明、病者康復、殘疾者健全,又能讓公牛產乳、朽木開花、不育女性生子。因此受到古印度先民的普遍信仰和崇拜。

他認為,公元前五世紀,佛教成立後,吸收了婆羅門教中的「善神」信仰,作為佛教中的慈善菩薩,名叫「馬頭觀世音」,其形象依然是小馬駒。公元前後,「馬頭觀世音」始改作男人身,由小馬駒變成了偉丈夫。為此,佛門弟子將觀世音菩薩說成是阿彌陀佛的長子,與二弟大勢至菩薩輔助其父,弘化佛法,成為阿彌陀佛的左右脅侍,父子三人合稱「西方三聖」。

觀世音菩薩隨佛教傳入中國之初,仍以男身形象示現。在中國早期的造像作品中,如甘肅敦煌莫高窟壁畫和南北朝木雕,觀音也都作男性打扮,嘴唇上還有兩撇小鬍子。大約從南北朝末期、隋朝初年起,在中國的寺院中,開始出現女身觀音雕像,且貌美動人。古印度佛教中的男菩薩,被改造為中國化的「觀世音娘娘」。

雖然,中外學者對此說持有迥異的觀點,有學者更認為徐靜波將馬頭觀音視為印度最早的觀音形態,都是沒有根據的猜測。

相關中外學者對觀音來源的各種說法,讀者可參閱于方君著《觀音在中國的轉化》。

三、印順地名考證觀音起源

印順導師曾依地名、觀音道場名稱來考證觀音起源。印順導師在《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》提出,觀音信仰應該興起於東方。他從觀音所住的聖地出發展開論述,提出了自己的看法。聖地的梵語為Potala,或Potalaka,漢譯作補陀洛、補陀洛迦等,傳說在南印度,如《大方廣佛華嚴經》卷六八提到觀音菩薩的古道場:

「於此南方,有山名補怛洛迦,彼有菩薩,名觀自在。……見其西面巖谷之中……觀自在菩薩於金剛寶石上,結跏趺坐。」

「聖地到底在那裡?考論者也沒有確定的結論。然在佛教所傳,古代確有名為補多洛或補多羅迦的,這應該就是觀世音菩薩聖地的來源。」 導師認為,聖地是深山險谷,是那樣的不容易到達。

他又認為,古代的王統傳說開始於摩訶三摩多(Mahasammata)。大天王(Mahādeva)王統以後,有姓瞿曇(Gautama)的善生王(Sujātā),以後有甘蔗種(ikṣvāku),都住在補多羅城,就是釋迦族(Sakya)的來源。這一傳說的譜系,雖不完全統一,但在傳說的王統住地中,有補多羅,卻是一致的,這與觀音的聖地完全相合。

導師表示,《長阿含經》的《典尊經》傳說以瞻波(Campa)為中心的七國七城,其中有阿婆(阿濕波國)的布和(褒怛那),這是東方的古老傳說,所以阿濕波應該在印度的東部地區:

「《正法念處經》說到東方地區,有毗提醯河與安輸摩河。又說橋薩羅(Kosala)屬有六國:橋薩羅、鴦伽、毘提醯、安輸、迦屍、金蒲羅。金蒲羅所在不明,其餘的都在恆曲以東的東方。安輸摩與安輸,就是阿濕波(或譯阿葉摩)。又釋尊的時代,確有名為阿濕波的,如《中阿含經》卷四十八所收《馬邑經》中說:『佛遊鴦騎國,與大比丘眾俱,往至馬邑,住馬林寺。』」

導師強調「阿濕波的Potala,雖不能確指,而屬於東方,是可以確定的。」所以作為觀音聖地的阿濕波的補多羅、補多落迦(即補怛洛迦),又傳說到南方或他方是非常可能的。

在這娑婆世界,浙江普陀洛迦山,就成為中國佛教觀音信仰的主要道場,前往朝山的信眾絡繹於途。

最後,印順導師對觀世音來源有其更開放性的看法,「觀世音的來源,或以為基於波斯的女性水神Anahita;或以為是希臘的阿波羅Apolla神,與印度溼婆(自在)Isvara神的混合。然從佛教的立場來說,這不外乎釋尊大悲救世的世俗適應。」

最後導師總結說,「大乘佛法的興起,與十方現在的多佛多菩薩,是不可分的。」

四、觀音開(借)庫與佛教

觀音開庫雖然以觀音為主角,卻不被香港佛教承認,也不被視為佛教的傳統,與佛法風馬牛不相及,所以香港最具規模的佛教道場,例如寶蓮禪寺、西方寺、志蓮淨苑、大嶼山觀音寺、赤柱觀音寺等,都沒有提供「觀音借庫」服務。

而就民國以來,不論中、港以至東南亞地區的佛教刊物,均鮮有相關討論觀音開庫的文章,可見觀音開庫的民間活動與佛教沾不上任何關係。

五、大正藏中「開庫」之意義

經查閱漢文大正大藏,佛教經典內卻存在「開庫」這個名相,並出現了39次。「開庫」主要是記述佛陀說法,為了令眾生專心修行,若有眾生因貧窮困苦,缺乏財物,倘來向佛陀求學,佛陀必打開庫房,任意讓眾生拿取寶藏,喻意是要眾生千萬不要再造諸惡,千萬不要再惱害眾生,千萬不要再生起一切邪知邪見,主旨在一切眾生,不起煩惱修行為上。

佛說長阿含經卷第五說:

「時,大典尊還詣七王白言:大王!唯願垂神善理國事,今我意欲出家離世,法服修道。所以者何?我親於梵童子聞說臭穢,心甚惡之。若在家者,無由得除。彼時,七王即自念言:凡婆羅門多貪財寶,我今寧可大開庫藏,恣其所須,使不出家。」

「時,大典尊尋白王曰,我今以為蒙王賜已,我亦大有財寶,今者盡留以上大王,願聽出家,遂我志願!」

(待續)